第11章 “海洋”
短暂的失重感过后，陶璃觉得自己似乎跌在了一堆什么塑料制成的东西上面。
下坠的高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凶险，所以这全无防备的跌坠虽然带来了一定的疼痛，但还不至于让她吃痛出声。
向来很能忍耐的女孩几乎马上就克服了不适，但就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霎，映入眼帘的景象还是让她无法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见了一片海洋。
这片海洋，尽数由各式各样的光碟构成。
游戏的、番剧的、音乐的、国内或国外的、未拆封的、和早已残破不堪的……无数封面各异、形形色色的光碟杂乱无章地铺陈其中，几乎占据了眼前这间屋子近乎大半的空间。
不，不止是光碟。
细看的话，这片古怪的海洋中还夹杂着各种零零碎碎的垃圾。零食袋、外卖盒、成人用品的残渣……还有几乎随便在哪里一抹都能触及到的滑腻腻的烟灰。
这片无序排列的海洋相当的不稳固，不知何处便存在着足以让人一脚踩空的空隙——
才刚准备起身，人还没完全立起，陶璃的脚就骤然下陷了多次。
在察觉到这片海洋竟会一点点地将失足之人无声无息地往下吞并拖拽时，陶璃连忙将整个身体都扑倒在“海”面之上，一边减轻下坠的压力，一边寻找着四周排列得较为紧密的地方，总算是借着力道，数度从光碟的包围中，有惊无险地将自己陷落的双脚抢救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下这片海洋的深度，恐怕会比自己想象得要深邃许多。
说起来，这又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像是对各种意外展开已经有所麻木，渐渐接受了“这个地方很明显有问题，出现什么光景都不奇怪”的设定后，陶璃没在惊讶上浪费太多时间。
——这地方再怎么奇怪，还能比那个此刻正坐在房间另一边的人更奇怪吗？
是的，在刚才摔第三跤的时候，陶璃就发现那个人了。
那时她吓坏了，生怕这个头戴耳机的人察觉她的存在，然后丢下手里的游戏手柄就向她直接冲过来——
还好，那人的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那些几乎布满了一整面墙壁的大大小小的屏幕上，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样子。
但在终于松了一口气，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对方后，陶璃忽然觉得，也许刚才就那么沉下去可能也是个不算太坏的选择……
因为那个人，真的太奇怪了。
从背影和发型上看，这个人很像是洛小婉。
可在她的头顶，明明白白地从血肉之中伸出了一根天线，此刻似乎正在搜索着什么一般转来转去，将头颅时不时地带出一些歪斜的弧度。
她面前的墙壁上，不同的屏幕中正进行着各种不一样的游戏进程，而每一面屏幕之下，都延伸出一只游戏手柄。
那人时而抓起这只打两下，时而又扔下它去打另一只。
兴许是从耳机的另一边传来了辱骂，她不甘示弱地回骂对方，并好似尤嫌不足一般，又从身躯的两侧暴长出了数根细长的电线！
当看到那些电线缠上了那些游戏手柄，彼此间竟能如血肉般相互融合之后，陶璃就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好的，眼前的人很明显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了……
认识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再看下去，万一理智无声无息地绷断，自己也陷入疯狂成为他们的一员，那可就不好办了……
不知不觉间，陶璃已经慢慢习惯了用自嘲来及时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让自己因为各种精神污染而过度紧张的神经再度松缓下来。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洛小婉——或是类似于洛小婉的别的什么东西——至少此时此刻，她对房间里的不速之客还尚未察觉。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离开这里。
她是从被黑色钥匙打开的铁门里，被人推落进来的……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是房子外面的世界了吗？
不，不对。
且不说她眼下还在室内……虽然这屋子上上下下都充满了怪诞的气息，但她还是从另外几面墙壁上张贴的一些海报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那些从墙面上凸起，几乎爬满了四周的黑色血管就先不提了……虽然那些海报涂的涂，烂的烂，大部分被墙面上不知用何种污迹喷涂出的诅咒之语淹没，但还是有少许几张幸存了下来。
足够了。
尽管陶璃叫不出那些组合或是明星们的名字，但这些线索，已经可以足够清晰地指向一个既定的现实了——
这里，是洛小婉的房间。
论私交，陶璃与洛小婉之间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但在之前那次受赵阿姨所托的补习事件中，她曾有过那么一次机会，十分短暂地进入过洛小婉的房间。
虽然几乎马上就被赶出来了……但那堆满了垃圾的房间和贴满了墙壁的海报还是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当然，那时的屋子再怎么杂乱，总的来说也还是一间正常的屋子，面积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多超出常规的布置……
——眼前的这个房间，似乎更像是将屋主原有的欲念，尽数放大之后的产物。
这就是洛小婉的愿望吗？
在这么一个宽敞的房间里，被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簇拥着，可以无休无止、永无止境地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
可……
“x你大爷，你自己不回防，还特么地怪我咯？你过来，你这个杂种，老娘这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技术！”
戴着并没有连上线的耳机，与不知是否存在的队友互相指责着，甚至起身伸出手去，捅进屏幕之中将游戏中的人物直接捏死的这个人……
真的快乐吗？
如果存在于此处，就要永不休止地做着这样的事……那不是太悲哀了吗？
这算什么愿望……这完全就是诅咒啊！
真切地为眼前这个已经沉沦于欲念的怪物感到了一丝哀恸，可与此同时，陶璃心中想要离开此处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的结局，就是变成这种怪物的话，那她即便是死，也决不能停下脚步！
会有办法的……可以进来的地方，必定也可以出去！
说起来，她是在用黑色钥匙打开了铁门之后，才被推进这个越发诡异的地方的。
正常来说的话，铁门后面出现的应该是露天的院子才对……也就是说，由这把黑色钥匙所打开的门，便会直接通往这个恶意和欲念都被无限放大的地方？
如果这里确实是洛小婉的房间的话，那这里，就仍然还是在宅子内部咯？
既然洛小婉可以在这里，房东太太和孙大爷没准也在……他们既然没有现身，应该也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吧。
虽然经过了一定的扭曲和变形，但这里的结构，会不会其实与现实中差不多？
随便打开一扇铁门便可以直接进入室内……那如果她再用这把钥匙去开一扇别的门，是不是就能借此通往别的房间？
趁着洛小婉犹如恶鬼附身般捶打着屏幕那一面的队友时，陶璃索性在各种光碟与盒子组成的海面上小心翼翼地匍匐转移，待一处堆叠的障碍完全将自己掩住后，这才得空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果然，黑色钥匙还在。
是下落之后无意识地放进口袋里的吗……妥善存物可真是个好习惯啊。
对独自生活的人来说，但凡要出门，钥匙可绝对是第一重要的物件呢。
对自己的褒奖之中有些隐隐的寥落，但陶璃没有在早已习惯的孤寂中沉浸太久，很快便就着不远处各个屏幕闪烁跳动的光线，开始研究起手头两把钥匙的不同之处来。
嗯……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气质……不，气息上有些不一样吧。
但看制式，两把钥匙都没什么特别，甚至有些相似——可此刻在光线下认真观察，陶璃这才有了两者有些不大一样的感觉。
黑色的钥匙，不用多么认真体会，只是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上面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的不详；
而金色的那一把，却好似夏日纯粹又盛大的艳阳一般，握久了，甚至还会沁出一些微微的暖意。
果然，还是自己屋里的这把钥匙看起来更靠谱啊！
说起来，她一开始本就是打算用这把金色的钥匙去开门的，只是不幸被人家反手给抢了锁孔……
既然黑色钥匙可以打开通往此处的大门，没准这另一把金色的，也能让她前往别的什么地方！
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姑且一试吧……总之，得先把门找到！
偷偷地观察了一下洛小婉，见她似乎仍处于暴怒之中，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迹象后，陶璃赶紧四下打量，并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疑似的目标——
在挂满了各种屏幕的那面墙壁的边角处，似乎有一个类似门框一般的东西，稍微从这片光碟垃圾堆的海洋之中，艰难地探出了一点点头。
竟然被藏在“海面”之下吗？可恶……而且这个位置，她势必得经过洛小婉身边啊！
就在这时，本就在疯狂打砸屏幕的洛小婉突然爆发出了数句不堪入耳的怒骂，紧接着便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一边嘟囔着“给我等着，你们这群贱人”一边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机会！
陶璃不敢耽搁，见洛小婉在另一边的碟片海洋中开始翻找起什么东西，连忙手脚并用地开始往门扉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
诚然，四肢着地，如动物般爬行的姿势着实难看……但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还管什么好不好看啊！
在这种由不规则的玩意儿堆叠起来的地方是很难走路的，与其不停地跌倒浪费时间，这样反而更快些……
要不是对自己的体力没什么信心，再加上“海洋”中似乎存在着比上面沉重得多的重力，她都恨不得直接游过去了好吗？！
此时争分夺秒，陶璃也顾不上自身移动的声响是否会引起洛小婉的注意了——
离门框还剩几步之遥，她将身子猛地一沉，将近半个人都被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淹没了。
但算准了这一会儿的工夫应该不至于被吞噬，她奋力地拨开面前的障碍，全力向那扇隐秘的房门冲刺而去！
差一点、还差一点了……
就在手指终于触及到房门的那一刻，陶璃欣喜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突然被一股从后方袭来的巨大拉力拖出了海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出口离自己越来越远——
希望骤然破灭的痛楚让她差一点眼前一黑，可身后如鬼魅般的声音幽幽传来，竟是一点也没有留给她喘息的余地：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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