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醒
“轰轰轰……”
“哒哒哒……”
刺耳又杂乱的施工声拉扯着神经，将正处于安睡之中的女孩粗暴又不容置疑地惊醒了。
这声音是如此的扰人聒噪，都不用亲见便可想象周遭施工现场的漫天尘土和惊人动静。在这骇人的声势之下，似乎连她身下的床铺都跟着若有若无地不时震动，带来一种让人不安的危险感觉——
可女孩的脸上，却不知为何，满是一片茫然的寂静。
没有被噪音吵醒的怒意，也没有起身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地望着头顶上的一扇小小的天窗，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确实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这一角小小的天空是如此熟悉，连玻璃上那些逐渐蔓延的污垢都看起来并不陌生，在过去一段不短的日子里，她似乎早已睁眼看过了无数遍——
可，这是哪儿？
她又是谁？
但或许是身上毛毯的触感和睁眼看到的景象都带着一股强烈的既视感，她并没觉得十分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我是不是睡蒙了”的苦笑支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
一台很明显是二手货的台扇放在她床边，需要在下面垫上纸张和书本才能够到能吹到人的高度。床边有专门的支架挂了床帘，风格与床铺本身完全不符，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
在伸手拉开帘子后，屋子里的一切便一览无遗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此刻栖身的这个房间并不算大，窗户和墙纸都十分老旧，几乎没有大件的家具，仅有的桌椅看起来也很是破旧凑合。
对，这里并不是什么十分考究的少女闺房……她只是租住在这里罢了。
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女孩起身下床，绕过了地上一个看起来并不那么新的行李箱和一些已经打包得七七八八的箱子包裹，来到窗边，侧眼向路边望去。
——可以的话她倒是想把窗子打开的，可或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试了几下都没能推动，也就作罢了。
四周的建筑多是私人的民房，且大部分都已是空置的状态。那条不知蜿蜒去了何处的公路土石翻飞，路面碎裂，显然是在经历一场大修。
而且也不知为何，明明没有看到施工的队伍，可钻地打桩的声音却总是不远不近地持续着，时而在左，又时而在右。
确实有些奇怪啊。
可此时此刻，女孩脑海里正被一些逐渐从沉眠之中苏醒过来的记忆所充斥，连这么明显的异常都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索——
是的，她记起来了。
这个地方，是离她入读的大学校区不远处的一间乡下民居。她自当初入学以来，就一直租住在这里的三楼。
三楼的这间屋子是房顶露台上加盖出来的，以前大概是做储藏室用，所以十分的狭小、逼仄，且楼梯直接通往室内，所有人来往天台晾晒衣物都要经过这个房间，可谓隐私性极差。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间屋子的房租相当便宜，连她这样的穷学生都能负担得起。
可临近毕业之际，这周边的一大片区域都被划入了整改范围，在与拆迁办的一番讨价还价后，房东太太也终于谈到了满意的价格——
他们这群租住在此的房客们，自然也就不得不搬离了。
拍了拍身侧很明显是从旧货市场里淘来的行李箱，女孩一边感慨着“像这么便宜的房子可是不太好找了”，一边疑惑着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自己刚才居然会想不起来。
可想着想着，更多的疑问却开始接连出现了。
看屋里的这情形，自己应该是已经准备要搬走了吧……已经找到新的地方了？在哪儿？
说起来，她知道自己在这附近读大学，知道这里是她租的房子……可，她又是谁？叫什么名字？
莫名的异常感带着恶寒钻入她的脊背，可转头望了望窗外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目的日光，她还是缓缓地定下了神，连耳边那连绵不绝的钻地声都显得有些亲切起来。
没事的，刚才不是也想起来一些事了吗？
只要多看，多接触，总会全都记起来的……
放弃了“睡迷糊”这个可能性后，女孩按着自身的一种接近本能的直觉，蹲下身子，打开边上的行李，并很快在一个背包中找到了自己的学生证和各种书册，并得到了一个名字——
陶璃。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阵风吹过云雾，令这个茫然的女孩瞬间豁然开朗。
对，她是陶璃。
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咬牙考上了一个普通大学，只能靠奖学金和兼职打工赚来的钱勉强过活的姑娘。
本来好好地寝室住着，却因为成绩好被有钱有势的同学各种排挤，最终不得不出来自己租房子住。
但由于过于贫穷，她租不起民房二楼那两间虽也不大但还算舒适的屋子，只能蜗居在设施不全又毫无隐私的三楼小房间——
就这，还是她努力打各种零工，一天就吃两顿饭，才勉力挣扎出来的结果。
房东太太倒是个热心的阿姨，虽然平日里有些嘴碎，但在听闻了她的困难和窘境后，总会把家里做多了的菜送一些给她。
当房东太太提出想让她给自己不成器的女儿补习补习时，她原本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的，可……
“滚滚滚！谁跟你说我要考大学了？这种破书谁爱读谁读，别拿到我面前来晃悠——出去，别妨碍我打野！”
被一顿抢白骂出来，要不是走得及时可能还要挨揍的陶璃震惊中带着无奈，房东太太忙对她道歉，之后也再没提过这个事了。
——可，纵使是如此印象深刻的记忆里，房东太太和她女儿的脸，却依然模糊不清。
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完全地想起来吗……
心中喃喃自语，陶璃转头看向一边小桌上的一只小锅子。
对了……那是昨天晚上，房东太太给她送来的土豆炖肉，说是分别在即的最后一次了，让她务必收下。
“等你们都搬走了，我跟小婉也差不多要动身了……缘分一场，你也一直让阿姨很省心，不要推辞了，吃吧吃吧。”
房东太太的热情招呼言犹在耳，可笑容却仍然隐藏在一片晦暗之中。
本就是打算临走时去还给她的……要不要现在就去呢？
临走？
我是打算今天就离开的吗？
何时？去哪儿？怎么去？
再次被兜头的问号所倾覆，陶璃端着那只小锅子，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脚边却突然无意间踢到了什么东西，发生了塑料与铁器之间的撞击声。
嗯？
循声望去，脚边是一只大大的黑色垃圾袋。
应该是一些没必要带走，下楼后准备顺手处理掉的东西吧……可本着“没准能再想起来些什么”的期待，陶璃迟疑片刻后，还是先放下了手里的锅子，解开了那只黑色的塑料袋。
大袋子敞开的那一霎，她忽地有些发愣。
那是一个并不算很大的小铁笼。
笼子里放着一些塑料的食盆、动物用的厕所，和一些廉价的小玩具……看样子，是打算与铁笼一起扔掉的。
从制式上来看，应该是给猫咪用的东西。
她养过猫？
什么样的猫？
她这种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穷学生，怎么可能养得起猫？
可这些东西，明显都是一副准备要处理掉的模样了……那猫呢？
丢了？还是死了？
错愕之余，陶璃也对自己之前的浑然不觉感到莫名的心惊——在看见猫笼之前，她竟一点也没有“自己养过一只猫”这样的认知。
这真的不对劲……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恍惚之际，她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床铺，正安静躺在枕头边的手机蓦的映入了眼帘。
对啊，手机！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手机里面，肯定会有大量与自己相关的信息呀！除了猫咪的视频外，肯定还会有更多其他的信息在里面！
陶璃一下子便来了精神，兴冲冲地跑到床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用指纹解锁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记得密码了——
这种时候，还真是不得不由衷地感谢一下科技呢。
终于是露出了今天自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陶璃首先翻开了相册，几乎没怎么滑动，就找到了一堆与一只黑色小猫相关的照片和视频。
不出她所料，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她便记起了这只被她取名作“阿玄”的小猫咪。
阿玄通体黑色，在阳光下，毛色看起来会有些微微发红。
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有个接近废弃的墓园，平日里已经没什么人祭拜了。由于那里是陶璃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走的次数多了，便也注意到了那只时常在墓园附近活动的小猫。
身为一个一天只能吃两顿饭的穷困人士，陶璃其实并没有将它拐回家的打算——但在随手喂了它几次，闲暇时再陪它玩了几趟后，这只小猫咪便开始主动亲近她，甚至还找到了她的住处，会身手矫健地爬上三楼来找她玩耍。
这样本来也挺好的。
他们互相陪伴，彼此之间又各自自由——可直到某一天，二楼的孙大爷突然气急败坏地提着阿玄的脖子，上楼来冲她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
“这猫是你养的？房东让你养了？自己养的畜生自己看好，下次要是再跑到我屋里来，我就剥了它的皮！”
本就不好相处的大爷生了大气，嗓门极大，几乎将整栋楼都闹了起来。
房东太太上来打圆场，基本也就是在劝着孙大爷，她当时搂着阿玄瑟瑟发抖，虽然委屈，但也不敢太过顶嘴扩大事态。
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穷学生，至少在那一刻，若真的闹大了事情，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枉论去保护怀里的猫咪了。
是的，笼子和食盆什么的，都是那之后才咬牙添置的……就是为了让阿玄来的时候，吃饱喝足后只盘桓在自己屋里，再不要往别处去了。
其实也就是孙大爷的反应很是激烈，其他人明明都没有说什么的……
她之前也有想过，等之后毕业了，自己找到工作有了钱，生活条件逐步改善后，可以真正地收养阿玄，让它也过上咸鱼躺平的快乐家猫生活——
可阿玄，没能等到这一天。
就在不久之前，这只黑色的小猫似乎在墓园附近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陶璃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彻彻底底地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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