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恶行
难掩的怒意顿时冲上头顶，陶璃在那一刻完全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什么谨慎、小心、稍作忍耐之类的念头，几乎顷刻就被滔天的怒火焚毁了——
她不是不能接受阿玄离开自己。
阿玄可以因为选择自由而离开，可以因为找到了更好的主人而离开，甚至……也可以因为小动物的不自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稀里糊涂地就离开了她。
都可以。
这都是不可抗力的命运，她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可唯独这样的事……被人刻意投毒、被人满怀快意地杀死这种事，她实在是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地当做无事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
它只是一只小猫而已……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它？！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从我身边夺走它！
紧咬着牙关，自进入这诡异的事态以来一直努力自持的女孩终于失去了冷静，一手搭上近旁的沙发扶手，就等着霍然起身，将一句愤怒的质问抛掷出去了。
可与此同时，一声怪异的猫叫声却出人意料地骤然响起。
那是一声几近嚎叫的怒吼，音调扭曲，尖利切齿，似乎蕴藏着铺天盖地的怨恨和攻击性。
听起来似乎是从孙大爷那里传来的——但在其响起的瞬间，如同附和一般，整个房间里都开始回荡起若有若无的猫叫，此起彼伏，难辨方位。
孙大爷高高在上的头颅立时变了脸色，停下了在砧板上狂剁的动作。
然后，他竟将刀尖对准了自己！
这无法理解的一幕瞬间混乱了陶璃的思绪，她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孙大爷身后的猫尾末端裂开了一张巨口，晃着满嘴尖锐的长牙就绕到了老人身前，似乎开始狠狠地撕咬起他胸前的血肉来。
“走开，走开！你这畜生，滚开啊啊啊——”
不知是痛苦还是畏惧，孙大爷的吼叫声混杂在一室的猫叫之中，显得格外渗人。
他用菜刀不停地劈砍着猫尾，可这看起来毛茸茸的尾巴似乎比看起来要坚硬许多，竟发出了一种类似金铁交击的冷硬声响。
明明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居然也会反过来攻击自己吗？
虽然怒意犹存，但目睹着如此凶残的场景，陶璃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脚软。
手边的怀表上不断有清净宁和的力量传来，保护着这个由于不断被极端情绪侵扰而有些神魂不定的姑娘。
就在此时，电视中播放的镜头转变，无数类似的片段开始疯狂上演。
小区、花园、马路边……所有聚集着流浪猫咪的地方，那个苍老的身影，都会镇定自若地带着一碗吃食，一脸冷漠地出现在那里。
“大爷，您要这么多老鼠药啊？家里这么多老鼠的话，干嘛不养只猫呢？”
面对路边摊贩的打趣，这个面相刻薄的老人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有了药了……还要猫做什么呢？”
厨房那边，孙大爷与自身猫尾的搏斗还在继续，但陶璃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电视中的内容吸引，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抱着一大堆毒药满载而归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解。
阿玄……居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吗？
他究竟杀死了多少猫咪？
这满屋子铺天盖地的哀鸣，难道全是来自命丧他手的小猫的亡魂吗？！
“你们以为我会害怕吗？来呀，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再杀你们千千万万次！我不怕……我不怕！”
孙大爷一边极力地拖拽着那条妄图钻进他胸口，并一口咬碎他心脏的猫尾，一边将身上突然暴长的猫毛连皮带肉地撕下，粗暴地随手扔开，并肆意践踏——
“从小到大，你们这种东西就没做过任何好事！现在已经有老鼠药了，你们唯一的用处也没了，没用的东西就快点去死吧！”
扔砸在地的血肉似乎带着剧毒，竟将落地附近的地板瞬间侵蚀了少许。
而房间内无处不在的恶臭也像是有了生命，竟化成犹如实质般的黑烟将面目狰狞的孙大爷团团围住，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助他还是扰他。
比起赵阿姨母女二人，孙大爷的异变程度似乎尤为可怕。
其实在理智上，陶璃已经意识到，眼下正是一个适合脱身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很明显是阿玄与安先生合力为她创造出来的——
与其在心绪不稳的情况下冲动行事，不如先回去冷静一下，重整旗鼓，再接再厉。
可或许是被阿玄身死的真相刺激到，陶璃此刻对于“孙大爷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个问题的求知欲达到了顶峰，眼见电视中的画面再度发生变化，她实在不愿意放过这可能已经送到了眼前的线索。
死就死吧……但至少，她必须死得明白！
“喵——”
忽然变得老旧起来的电视画面中，一个小小的孩童试图去摸一只路边的小猫，却被狠狠地抓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小猫跑了。
他捂着伤口，一脸的莫名和委屈。
回家后，家里人看到他的伤口，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指责。没人带他求医，只随便给他涂了点紫药水。
伤口疼痛，他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那些在野地里乱窜的猫咪，累积的不满慢慢变成了怨恨。
画面一转，孩子长大了。
他还是不喜欢猫，推着自行车，看到靠过来讨食的猫就要伸脚踢开。
然后下一刻，他老了。
带着满脸的皱纹，穿着老旧却风凉的衫子，跟一群老人坐在庭院里打麻将。
“爷爷。”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出现在镜头里，抱着一只小猫咪的玩偶，上前拉扯着他的衣服，“爷爷，我想出去玩。”
“就在院子里玩，不要到处瞎跑。”
“不瞎跑，我就在边上玩。”
本就不耐烦的老人摸着牌，摆摆手让她走开，连眼睛都没在孙女身上多停留片刻。
可小女孩似乎会错了意，以为爷爷是默许了，转头就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老人有所察觉，转头似乎准备吆喝，但不知为何，却最终没有这么做。
播到这里，电视突然黑屏，被杂讯不断干扰的屏幕伴随着冷冽的打字音，一字一句地敲出了这样的白底字句——
“我以为，就一会儿不要紧的。”
“谁家小孩小时候不是这样在外头瞎跑呀。乡里乡亲的，都会帮忙看着的。”
“没事的。再说了……”
白色的字体陡然变红，画面的抖动越发剧烈，频繁的电流干扰让接下来的话语，显得犹如被打碎般断断续续。
“也就是个……丫头片子罢了……”
“丫头不值钱……不用……养得那么精细……”
这种重男轻女的话语，让同为女子的陶璃瞬间血压上升。
但或许是“接下来肯定是出事了”的预感太过强烈，她没有忙着先谴责孙大爷那老旧的思想观念，而是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然后，黑屏消失，与栽有垂柳的河塘画面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声疯狂的悲呼。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柳树之下，一个女人抱着浑身湿透、已经气绝的小女孩痛哭失声。而另一边，一个男人推搡着孙大爷，眼眶通红，被周围的人好说歹说地给劝下了。
“这是咋了？”
“没认出来吗？——老孙家的玲玲，爬到那棵柳树上玩，结果跌进河里了！”
“哎哟，作孽啊……当时周围可能正好没什么人吧？”
“可不啊，不然也不至于来不及救……听说爹妈去调了监控，说是为了去追树上的一只小猫，猫多灵活啊，一个小孩怎么抓得到，你看看，出事了吧！”
“说到底还不是老孙没看好……小孩哪里都敢去的，大人不在边上看着，怪谁啊。”
“嘘，哎，行了行了，你小声点……”
人群散去，可儿子儿媳的指责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却越来越大，无数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越加快速，越发混杂，形成了一种让人头疼欲裂的噪音！
这已经完全听不清楚的呓语不断提速，逐渐扭曲，并最终演变成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猫叫。
唔……不好……
看得太入神，忘了这里并非电影院的陶璃再次被这夜晚世界的险恶给击中，一时间只觉得脑瓜子都要疼得崩开了。
可她拼命地咬着牙，紧抓着怀表，不住地打着哆嗦，愣是没有喊出一点声音来。
是她自己要留下来看到最后的……那无论什么后果，自然也是由她自己承担。
孙大爷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她，多隐藏一刻，她之后安然离开的机会就会大一分——在没恢复行动能力之前就被发现这种事，决不能发生！
恶臭、愤怒……她都忍下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
不过现在看来，并非所有的猫叫声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呢……应该是跟来源有关吧？
之前的那些，应该都是来自阿玄或其他的那些被孙大爷害死的猫咪；
而此时此刻，让她痛不欲生的这一声从电视中发出的怪异鸣叫，或许正是来自老人内心深处的重压所扭曲而成的、对猫咪的憎恨与迁怒吧？
人活在世上，总有各种压力，若不进行合适的疏解，心灵便会受损。
可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舒压方式，但孙大爷所选择的这一种……很明显，是不对的。
无论如何错误已经酿成了，为了逃避自己的过失，就将负面情绪尽数转移到无辜的小动物身上，实在是无能又卑劣。
心中怒意尚存，但随着长鸣的逐渐减弱，头疼也随之减轻的陶璃已没了之前不顾一切的冲动，再度回归了理智的怀抱。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之前一直在跟自己的猫尾殊死搏斗的孙大爷，不知何时竟也已经躺倒在地，捂着脑袋，时不时地抽搐两下，一副有些半死不活的模样。
——难道，之前电视里传出的诡异声音对他本人来说，也是有攻击性的吗？
看他这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行动也不会太利索。
机会啊！
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看一下其他……哎哟。
才刚有些欣喜地想要起身，可谁知还没完全站起，陶璃整个人就瞬间软倒，差点直接磕到不远处的柜子上——
这全屏伤害的威力可真是惊人啊……要不是有安先生的怀表，只怕她这会儿的模样比孙大爷也好不到哪里去。
算了，看谁能先爬起来吧……
虽然不甘心，但陶璃还是索性也趴到了地上，寻了个能恰好遮住对方视线的位置，依靠怀表的力量和自身的休整，希望这举步维艰的状态能尽快过去。
脏臭凌乱的一室户里，一老一小，一东一西，两个同样被无差别攻击放倒的人陷在各自的困顿中，空气逐渐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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