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生命的千悲万欢

第二日，辰渊是被院中叽喳的鸟雀吵醒的。一睁眼，满满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看看自己睡的这个逼仄的小房间，他只觉得浑身酸疼。然而比起面子上痛感，身体的不适，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既然昨夜撒酒疯时，已经表过态了，那就顺坡下驴，一条道走到黑吧。他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接下来该做的事，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然而院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打扫的丫鬟。辰渊走过去，刚想打听一下消息，却发现那个丫鬟正是小芹。

“侯爷。”小芹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立刻轻车熟路地低头行礼问好。

“你家三姑娘，去哪里了？”辰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梦雪。

“回侯爷，三姑娘和夫人一大早去送下人到庄子里，这会儿应该去看四姑娘了，一会儿还要把接老爷回来。而且林公子听说三姑娘回来了，也派人来过了，说要帮着一起处理老爷的后事。”

小芹本就是辰渊收买的人，此时辰渊问梦雪的情况，她自是事无巨细，一一说清楚。

林游苑帮着处理金老爷后事？一股怒气在辰渊胸中憋着，隐隐发作。他可真是有钱有闲，既然这么闲，那就给他找点事做。

想到他和梦雪一同开的猫舍铺子，辰渊心里就酸得像是狂饮了一坛醋。既然如此得寸进尺毫不要脸地缠着梦雪，那就给他找点麻烦。

挥着扫把的小芹看着脸色变幻莫测的辰渊，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也不好再与他讲话，生怕被金家人发现告诉梦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拎着扫把挥毫。昨夜起了大风，灰尘有点多，小芹扫地又没洒水，一时扬起灰尘四处飞扬。

颇有那大风起兮尘飞扬的气势，呛得辰渊连连咳嗽。此时连个招呼他的人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事，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因要送下人们去庄子里，所以金夫人和梦雪醒得都很早。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夏忙，此时将这些下人安置过去，也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王叔本就是金家的管家，自然是被留了下来。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大壮，金夫人看重他的是人高马大，又生得孔武有力，此时的金家都是一群妇孺，病的病，弱得弱，倘若没个男子守着，也不安全。

送走下人，梦雪便跟着金夫人去看倩雪。这个丫头上次抢着吃了块糕点后，一直虚弱到现在。相比之下，梦雪壮得就像是一头牛。

但梦雪知道，她不能倒下，哥哥不在，玉雪、景停还小，倩雪又一直卧床不起。自己若是再倒了下去，那金夫人更是要忙得连轴转了。

况且，玉雪哪里经过这样的变故，她一直都被金夫人保护的很好，此时就算她有心要帮忙，金夫人也不会愿意。

更何况，她本就是一副与人隔绝的样子，此时家中出了这种事，抛头露面的事，就更不愿意出来做了。

昏暗的小屋里，梦雪与金夫人挑帘进去。只见倩雪躺在床上，脸色依旧惨白一片。轻轻唤了她几声，她才睁开眼来，一副没有光彩的模样。看着她脸像一个失去了水份的苹果，变得有些皱皱巴巴的。梦雪心里不禁感慨，不是天真的人没有良心，而是还没有触及到她的心。

就连从未亲近过这个孩子的金夫人，心中也满是心疼。看着一副死气沉沉的倩雪，金夫人想，还是得下猛药，不然就算她身子活着，心也是死寂的，从此整个人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活力了。

本是如花的笑靥，不该在大好年华里，就此凋零。

待看清来人是金夫人和梦雪，倩雪便挣扎着起了身。梦雪赶紧上前扶了她，靠着床坐好。

虚弱的倩雪垂着头，一言不发。这若是以往的金家，她或许还会不痛不痒地叫声母亲，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

赵姨娘做的事，她也已知晓。昔日活泼满是欢乐的她，在遭遇一连串打击与变故后，再也没有笑过了。一张脸，就这样枯了。满身的沉沉暮气，不像一个少女，更像是套着一个少女外壳的老妪。

见她垂着头，并未叫母亲，金夫人反而觉得轻松。她挑起照顾金家孩子的担子，图的不是孩子们的一声母亲，也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只为心中赎罪。

金老爷何亡故于狱中，她心里一清二楚。她想爹娘生养她一场，将她培养出知书达礼的模样，虽嫁作商贾为妇，但做人的良心不能丢。

她没有什么大的觉悟，只为求心中的一份安宁。她不想欠金老爷的，只求自己死后，于轮回中，不要再与金老爷相见。

“四丫头，我知你身心皆是痛得很，但痛苦总该有个头。若一味消沉浑浑噩噩，这人世还有什么趣味。”

金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但倩雪没有反应，反倒是梦雪呆住了。夫人还真是敢说。这种拿着鞭子劝人的话，惹得梦雪拿眼偷偷去看金夫人。觉得她虽然对人冷淡，但说话却也不是这般直截了当的。

此刻不知怎么了，直戳人心窝子。难道就不怕倩雪受不了刺激，自己结果了自己吗？梦雪又偷偷看了看倩雪。此刻她靠在床上，依旧垂着头，那沉沉之气并未减去分毫。

“人这一生，有苦难有欢乐，然而终会归结为一处，那就是死亡。在这世间走上一遭，若一直顺风顺水，纵使每日欢乐，也会觉得寡淡无味。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这样的人生才是丰富充实的。”

金夫人看到倩雪的眼睛滚动了两下，继续拉着她的手给她下药：“你还小，人生的路还长，苦难与变故无法避免，重要的是心态。人生的路就是这样，就看你选择怎么走了。”

金夫人肺腑的话说完，梦雪和倩雪的身心皆如被洗涤了一遍。这些话，是她们不曾听到过的。一时两人均对金夫人产生了一种深深地信赖。

倩雪暗色沉沉的脸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先闪了闪，此刻多了几分光彩。然后嘴巴鼻子先后颤抖着。

一阵雷雨滂沱后，她脸色虽然依旧不好看，但那种沉沉之气已经被洗去了。她哭了很久，仿佛连带着那种不安、愧疚、心虚的繁杂情绪，也一同被洗去了。

她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被冲洗的亮亮的。如乌云散去，云销雨霁时，迫不及待穿透云层的光。

那是富有生气的光芒，是新的气象。那光照得倩雪整个人，都有些容光焕发的意味。

“母亲……”倩雪的嘴瘪了瘪，好似满腔的情绪找到归属感。

“我会赶快好起来的。”

此时倩雪陷入了亲情漩涡中，金夫人却抽身出来了。

“确实该如此，你爹爹的丧事，一大家子的生计，你们两个都得帮衬我。更何况，景停还是个孩子。”

“还有你姨娘和你二姐姐，斯人已逝，你若想祭拜，等你身子好了，就去城外看一看。虽然她们身上有着难以抹去的金家人身份，但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城外最新的两处坟，就是她们的。”

说完，金夫人便走了。

梦雪看着高昂着头颅的金夫人，觉得这才是人该有的傲气与气度。

看着可怜得倩雪，梦雪回味着金夫人的话，已是明白为何夫人要让她一起来看倩雪。

不管善与恶，终是一捧黄土，万事了。

她虽然不恨了，但也不原谅。剩下的日子，她想做自己，好好的活着，不虚度年华。若是芸姨娘知道了她过得很好，应该会很欣慰的。

此时的梦雪，最羡慕的就是玉雪了。若是有娘爱护，谁愿意这样坚强勇敢，处处为自己打算。有娘在，这世上的风雨寒潮，永远都与自己有那么一段距离。若没有娘在，那险恶的凄风冷雨，便只有自己独自承受。

不过，她仍然感激金夫人，将破碎的金家，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此时的倩雪，也已醒悟，她把头埋在梦雪怀里，抱住了这个经常受自己冷言冷语的姐姐。她们两个现在是一样的了，两人都明白，只有相互取暖，才能走得更远。

“三姐姐，我没有爹爹没有姨娘，也没有家了。”身子有些僵硬的梦雪欲要开口安慰她。却听她又兀自说了起来。

“但是，有你有母亲，我有了新的生活，无论以前美好的表象下多么不堪，我都决心割舍掉，重新做倩雪。”

“三姐姐，你会原谅我之前对你的恶意吗？”她眼里有些委屈，但大部分是期待。

梦雪看着那期盼的眼睛，心里偷偷自语，我也不是那么善良的人，漠茶的事，我骗了你。不过，你与他决断，是做得最棒的一件事。

她摸了摸倩雪的脑袋，用温言附和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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