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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022章舞相庆


往日里云筝总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跟他逗趣、耍小脾气,叽叽喳喳地闹不停,他也习惯了有这样一条小尾巴。

        如今她不再粘着他,有了新的朋友,身边骤然冷清了下来,宗不器有些不习惯,还有些……不是滋味。

        那小印哥哥……便那么好吗?

        “喂!你这是陪我练剑呢,还是想杀我?!”奚东流举剑拦住宗不器劈下来的一刀,愤愤吼道。

        宗不器沉着脸不理他。

        “谁又招惹你了?云筝?”奚东流手上忙着招架,嘴里嚷,“诶,云筝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人呢?”

        不问还好,这一问,宗不器的刀又狠了两分,震得奚东流腕骨都快折了。

        奚东流气急:“不打了不打了!小爷不跟你打了!”

        宗不器停手,走到石桌旁坐下,放下刀,拎起茶杯灌了几口。

        奚东流越发觉得不对劲,一手扶剑撑地,皱眉忖道:“一定是云筝惹你生气了!放心,小爷回头帮你说说她!你说她那小脾气怎么那么……”

        宗不器一脚将他的剑踹飞:“轮的着你说她。”

        奚东流原本将全身重量撑在剑柄上,被宗不器一踢,剑飞了,人趴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龇牙咧嘴捂着下巴爬起来,少年英气的脸上一时间五光十色,哆哆嗦嗦指着宗不器,恨道:“小爷就多余管你!”

        奚东流捡起剑,转头瞪了宗不器一眼,正要离开,忽听身侧一人问:“请问哪位是宗少爷?”

        宗不器和奚东流一起转过头,望着眼前一个长随打扮的男人。

        奚东流问:“你是谁?”

        那人道:“小人是对门药行的小仓,有事请宗少爷去一趟玉容春渚。”

        “那是何地?”

        小仓神色躲闪:“少爷去……去了就知道了。”

        奚东流见状更好奇了,也不计较宗不器那一脚了:“走走走,小爷一起去看看!”

        瑟雍是夔州境内最繁华的城市,城中胡商往来频繁,风气十分开放。从王宅到玉容春渚,要经过城中最热闹的平螺街。一路行来,无数香囊粉帕朝宗不器和奚东流两人身上投掷过来,胡女歌姬们笑语盈盈地招手挑逗,便是宗不器这种一向冷心冷面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了,身旁的奚东流一张俊脸则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这瑟雍城的女子真是……”奚东流涨着面皮儿,朝几位胡女轻吼,“不许丢小爷了……”

        胡女们见他害羞了,捂着嘴笑得更加欢快。

        “快走,快走!”奚东流催着另外两人加快脚步,又问小仓,“还有多远?”

        “不远了,那里就是。”小仓伸手指了指身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有一大片湖,湖岸翠色摇曳,远处山影层叠,望之如烟雾笼罩。夕阳西下,湖中画舫静置、小舟轻摇,游人于舟舫内懒坐观赏,景致十分怡人。

        小仓领着二人来到湖边,叫了一个船夫,对宗不器道:“宗少爷,请上舟。”

        奚东流皱眉:“你说这地方到底在哪?”

        “少爷,湖中心就是玉容春渚了。”小仓指了指湖中露出的一片平地道。

        三人乘舟登上湖中小渚,在远处看这只是一小片陆地,待到近处才发觉此渚占地极大,其上矗立楼观高台、风亭水榭,是观赏湖光山色之胜地。

        小仓领人进入最高的那座楼,屋内装点古朴典雅,东侧设有一座高台,台上灯烛璀璨,屏风秀丽,想来是舞姬跳舞之处。刚上到二楼楼梯顶,二人便被几位胡姬引着坐到了高台正前方的圆桌旁,一时都有些发愣。

        少顷,屋内乐声响起,一队身穿月粉色罗裙的舞姬从屏风后绕出,在高台上跳起舞来。舞姬们容颜姣好、身姿轻盈。

        宗不器不动声色地瞧着。

        奚东流眼睛直了,喃喃问道:“到底是谁要找宗……”一转头却见小仓已不在这里了。

        突然,一位舞姬从队伍中行来,手托一个水晶盘,走到桌旁放下后离开。渐渐地,不断有舞姬在舞蹈中途端来水晶盘,盘中盛的是各色珍馐美味。

        宗不器心下了然,不由唇角微微抿起,眼中蕴藏着融融笑意。

        原来云筝并未忘记他的生辰,还真的准备了生辰礼。

        奚东流已完全傻了,看看台上,又看看桌上,一脸愕然:“难道是太子殿下犒劳我们?倒也不必……如此阵仗吧……”

        宗不器未答,转头四顾,想找找云筝藏在哪。

        忽听奚东流倒吸一口气,结结巴巴的声音:“那……那是……云筝?!”

        宗不器偏头看奚东流,又顺着他的手望向台上。

        只见跳舞那人长发散在腰间,戴金属链镶宝石额饰,身穿红色胡姬舞裙和舞裤,裙上绣着精致的描金蝴蝶纹饰,腰间系黑色革带,革带下沿缀长短不一的金色流苏。眼珠灵动,微含笑意望向台下,宽袖轻扬,露出半截细白小臂。

        宗不器面色沉静,深邃的眸子如冰山下的泉水,静静望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的舞步时而翩跹,时而有力,如一株在高山深谷间肆意怒放的红色娇花。

        笛声渐渐激越,云筝张开双臂,快速旋转舞步,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火蝶。忽然一跃而起,双腿在空中劈成一字,双脚轻盈落地,快速滑坐在台中间,笑吟吟地看着宗不器,结束了这曲舞。

        站起身,从舞台一侧彩棚后端出一个玉盏,走到台下,将盏放在桌面正中,学着胡姬们施礼的模样,双臂交叉叠放在胸前,躬身道:“哥哥,愿你长乐无极,岁岁平顺。”

        宗不器心中霎时软成一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他想永远守护的宝贝。

        “哥哥?”

        云筝见他不说话,不由蹙眉轻唤一声。

        宗不器笑了笑,抬手抹去她额角的细汗,轻声问:“练舞累不累?”

        云筝嘟起嘴,重重点头,转瞬又喜笑颜开,问:“这个生辰礼,哥哥喜欢吗?”

        宗不器点点头:“喜欢。”说完拉着她坐下,将筷子递到她手中,“吃吧。”

        奚东流忽醒过神儿来,嚷道:“原来今日是你生辰啊!那小爷也借云筝的酒菜,祝你……福寿双全吧!”

        云筝白他一眼:“你这寿词等哥哥老了再道吧!”

        奚东流不服气,转头看了看云筝,见她舞衣耀目,便又咽下了气话,只问:“云筝,你何时学的舞?怎从来没听你说过?”

        “自然是得新堂学的,哼!你不知道的多了。”云筝边吃边回怼道。

        宗不器安安静静地吃那一碗寿面,时不时和奚东流对饮一杯,听着他和云筝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唇角始终带笑。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倍,一顿饭吃完时,已经有了些醉意。

        奚东流更是喝得脸颊红红,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了。

        宗不器雇了一辆马车,将奚东流塞了进去,让车夫将他送回,自己则背着云筝慢慢在平螺街上走。

        云筝伏在他的背上,笑问:“哥哥,你今日是不是很开怀?从未见你喝如此多的酒。”

        宗不器道了声“是”,偏头问她:“怎会想到这个生辰礼?”

        “那日和小印哥哥来这玉容春渚送药时,见那胡姬跳舞十分好看,便想让哥哥也看看。”说着又撅了嘴,“我每日坐舟往返,可害怕了,但是这里景色最好看,便顾不得了。”

        宗不器轻声道:“日后莫再靠近水边了,不值当遭这份罪。”

        “值得!”云筝在他背上扑腾两下,“哥哥喜欢便值得!而且,我还未花自己的银子哦!”

        小印说,城中各个舞坊都在筹备一年一度的中秋花灯会,舞姬们都想在当日惊艳众人。云筝听闻后便选了几样宫中时兴的舞蹈,送给了玉容春渚的舞姬们,还和她们一起编舞和排练,只求借这舞台半日,为宗不器过生辰,那一桌珍馐美味,也是楼里赠的。

        云筝说得兴致盎然,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完还快乐地哼起了小曲儿,宗不器却突然感觉噎了一下。

        小印哥哥。

        “哥哥,我们快要离开瑟雍城了吗?”

        “嗯。”

        云筝皱了皱鼻子:“我还挺喜欢这里的,景致也好,人也好。”

        云筝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到身前,发丝摩挲着他的侧颈,有淡淡的木槿花味,街市两旁的灯烛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地上,宗不器微微垂眸,盯着那影子。他走得很慢,怕她被颠到,默了半晌,轻声问:“你很喜欢小印哥哥?”

        话问出口,宗不器心中莫名有些空落,也有些痛快。

        他静静地等,却没等到云筝的回答,偏头去看,发现她已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宗不器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行到王宅附近时,忽听背后一人喊:“云大哥。”

        宗不器微微皱眉,背着云筝转过身,看着朝他跑来的人,是小印。

        小印跑到身前停住,递上手中的一个药包:“云家大哥,这是补气健脾的药,可做成药膳,给云筝妹妹调理身体用。”见他面色冷清,不由面色微赧,瞥了一眼云筝,眼神躲闪着,小声道,“我是见她这几日练舞十分辛苦……”

        宗不器盯着小印,一时没说话,眸中情绪难辨喜怒,小印被他看得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手,有些无措地微微垂下了头。

        “有劳。”

        半晌,宗不器吐出两个字,伸手接过了药包,将云筝轻轻往上颠了颠,背着她转身进了宅。

        将云筝放到床上,帮她褪下头上的额饰,又脱去鞋子,轻轻盖上锦被,走出了房门,还顺手拎走了那包药。

        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收拾一番躺下来,却半点困意也没有,大脑因醉酒变得比平日混沌了几分。一时想起身上的血仇,一时想起在长秋寺度过的岁月,一时又想起云筝跟在自己身边喊“哥哥”的模样,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桌上那包药,盯着看了半天,脑中渐渐清明了几分。

        他开始想这些时日心中莫名的焦躁是为何?或许是因为害怕,怕云筝心里有了更喜欢的人,怕她再也不来自己身边了,也怕,自己心中的温情压过了仇恨,而忘了为何身在此地……

        “哥哥——”

        正思绪纷乱间,忽听云筝在喊。

        他起身开门,见云筝抱着软枕站在门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门一开,云筝趁机快速钻进屋中,爬上他的床,蒙上被子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宗不器坐在床下脚踏,侧身凝视着她,良久,轻声问:“蛮蛮,你日后……也会离开我吗?”

        星夜寂静,云筝睡得酣甜,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翌日,巡州军开始收拾行装,打算离开瑟雍城了。

        云筝一大早便出了门,她要先去玉容春渚将昨日的舞衣送还,然后跟小印告个别。

        在此地住了十数日,她对周边都很熟悉了,玉容春渚也不远,宗不器便没有太担心,只派了两名军士驾着马车送她。

        然而,辰正时分,云筝还没有回来。

        宗不器心头一紧,跑去对面药行问小印,小印却说云筝没有来过。宗不器又迅速回宅牵马,往玉容春渚的方向一路打马狂奔。

        令他再次失望的是,云筝也不这。

        楼里的人说,云筝早上是来过这里,不过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舞姬们见他面色寒沉,皆有些惧怕,其中一人低声问身边姐妹:“瑶娘不是去送云姑娘了吗?”

        “谁是瑶娘?”宗不器眸似寒冰,凝住那女子。

        女子畏畏缩缩道:“瑶娘是……也是舞姬,近来常和云姑娘一起练舞,两人关系……不错。”

        “她在哪?”

        “早上还在这的,这会儿许是……出门了。”

        宗不器正待细问,忽听楼外有人尖叫:“湖里……湖里有人!!”

        顿时神色一滞,心跟着提了起来,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奔下楼,远远望见水中一人正挣扎着游向岸边,正是今日跟随云筝出门的一个军士。

        宗不器一头扎进湖中,快速游到那军士身边,将他带上了岸,沉声问,“云筝呢?!”

        那军士咳了口水,喘着气跪下,急声道:“回大人,云姑娘……被掳走了!”

        今早云筝还完了衣服,瑶娘送她回岸上,谁知二人刚一上岸,瑶娘就被两个蒙面骑马之人抢走了。云筝忙坐进车中,命军士们快马加鞭赶车去追。

        他们沿着湖岸一路狂奔,一直紧咬着那二人,忽然,一侧的暗巷中又冲出四五个人,皆蒙面骑马,和他们打了起来。

        混乱之中,那军士被一人击中,落水之前看到驾车的马向前惊奔,另一位军士也被掀翻在地,云筝……被人带走了。

        宗不器的心,瞬间沉到了湖底。

        “传信太子,即刻封闭瑟雍所有城门!”

        拼命压下心头的慌乱,翻身上马,狠甩马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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