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052章暗潮生

巳正时分，戏射比赛正式开始。

        大启参赛者是纪承望和刘谦，邹元重被二皇子临时替下了。羌国参赛者是淳于念和一个叫旦姜的高壮男子。比赛规则为轮流射击，按照所中箭数记筹，最后将两人筹数加在一起，总数较高的一队获胜。

        为了增加比赛的难度，戏射并非平常的射靶，而是将三个鞠球吊在空中，以箭去射球，球的对面立着小小的面鼓，只有球击中面鼓发出声响，才算是得筹。

        第一个上场的是旦姜，只见他弯弓搭箭，瞄准鞠球，箭矢顷刻疾射而出，下一瞬，那球便如流星一般正中面鼓中心，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另外两个鞠球也全中了。

        那旦姜，射术竟如此高超。

        场边围帐里，观者窃窃私语，永康帝面色沉静，众人皆为接下来要出战的刘谦捏一把汗。

        刘谦虽然心中发紧，然他毕竟是军武之人，射箭对他来说就如举箸吃菜一般寻常。尽管不如旦姜那般姿态闲适流畅，最终也中了三筹。

        永康帝心情稍稍放松，很快又提了起来，接下来就看二皇子和羌世子了。

        轮到淳于念上场时，他扯了几下弓弦热身，对一旁的纪承望戏谑道：“二皇子殿下，需要本世子让你一场吗？毕竟在你的子民面前输给我，可是十分不好看的。”

        纪承望眼梢吊起，不屑道：“世子好大的口气！”

        淳于念撇了撇嘴，不再闲话，视线盯着鞠球，一把弓拉得似乎下一瞬就会绷断，很快两箭射出，都是正中鼓心，眼看第三支箭带着鞠球在空中画出弧线，径直朝面鼓飞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却听淳于念轻轻“啧”了一声，原来那鞠球竟擦着面鼓侧边飞了出去，并未发出击鼓声。

        永康帝面上带笑，众人心下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淳于念脸上带点遗憾，又似乎不是特别在意：“看来确是本世子话说得太满，丢脸，丢脸啊！”

        目前的羌启比分是五对三，大启获胜的可能性大了很多，即使纪承望得两筹，起码也算是个平手，他总不能只中一靶吧……观众们心情放松，纪承望的心情却不轻松，他想赢，不，是一定要赢。

        集中精神瞄准半空的鞠球，那“咚”“咚”的两声响，仿佛击的不是鼓，而是他的心脏。耳中传来欢呼声，纪承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放肆奔流，他忽然决定，今日不但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让父皇亲眼看看，谁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于是将弓拉满，狠厉的视线盯紧鞠球，又穿过鞠球射向数丈之遥的面鼓，仿佛这两样东西是它极欲除之而后快的宿敌。箭矢破空声令众人心上一凛，下一瞬就听见“咚”“咚”又是两声响，前一声是鞠球击中面鼓，后一声，是面鼓被强力冲击倒地。

        如潮的欢呼声一浪一浪翻涌而来，将纪承嗣托举着腾空而起，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父皇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还有重重说出口的一个“好”字，让他觉得心情更加愉悦了。

        将弓矢交给身旁的内侍，纪承望打算回銮帐去当面接收父皇的夸赞了，淳于念却忽然开口道：“殿下这三箭实在是精彩，令本世子深感佩服。”稍稍倾身凑近，放轻了声音，“依本世子看，你的才华，比帐中端坐的那位更像一位储君。”

        这话听得纪承望通体舒泰，仿佛终于有人说出了他十八年来的心声，这个人来自外邦，与自己毫无私交，因此他的肯定显得更加真诚可信。

        好在他还有一分理智尚存，能够分得清敌我内外，于是瞥了淳于念一眼，平声道：“慎言。”话虽如此，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

        回到銮帐，永康帝看着纪承望笑道：“皇儿大有长进了，可见是真下了功夫，朕心甚慰！”

        纪承望拱手行大礼：“谢父皇夸奖，儿臣会更加用功，不让父皇失望！”

        “嗯，起来。”纪明昭打量着眼前这个儿子，心说他近来确实稳重了不少，面色更加和悦，“知道用功是不错，婚事也是时候想想了。如今礼部在忙你皇兄的婚事，待过了这段时日，再操持你的事。目下不妨先挑着，皇后，你帮他掌掌眼，若有中意之人，就跟朕说。”

        皇后笑着应了。

        纪承望道：“成婚一事，儿臣不似皇兄一般有主意，但凭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这话影射的是太子主动向皇帝请旨赐婚一事。彼时，皇帝对于奚望之女做太子妃不甚满意，奚望虽是文官清流，家世毕竟单薄了些，然而纪承嗣诚心求娶，又恰逢奚望自请外放，皇帝为了安抚这位耿直忠臣，最终还是答应了太子之请，却不知奚望并不想和皇家结亲。

        永康帝陷入沉思，一时没说话。

        纪承嗣端起酒杯向纪承望道：“恭喜二弟赢下这一场。二弟今日英姿凛凛，不知令多少贵女暗自心折，只怕要让父皇母后挑花了眼。”

        永康帝回过神，又想起了方才的大胜，笑道：“承嗣这话不错。”

        太子顷刻间将皇帝的心思转回了赛场，纪承望心下暗恼，并不理他，转而对永康帝道：“父皇，儿臣下去更衣了。”

        “去吧。”

        纪承望沉着脸走出銮帐，往东面的阁楼行去。

        少顷，皇后也寻了借口出来，跟上二皇子，责道：“皇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心思爱摆在脸上这一点，还需向你那位兄长学一学。”

        “哼！我最看不得的就是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人光风霁月。还不是父皇偏宠，从不舍得责他！如今他手上要人有人，又把着户部的差事，要银子有银子，我有什么？我拿什么和他争！”

        “外廷有外祖为你撑腰，内宫有母后帮你镇着，何至于如此丧气！”邹碧蓉皱眉，对二皇子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很是着恼。

        “太尉成日被云太傅那帮人缠得喘不过气来，自顾尚且不暇，儿臣能指望他什么？”

        “你外祖不过是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这么多年，多少朝臣要靠他荫蔽，枝杈多了，挡了别人的眼，便谁都想上来修剪修剪，哼，所谓树大根深，他们动不了底下，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只要皇儿肯上进，你想要的，外祖都会一一为你争来！”

        纪承望面色和缓下来。

        邹碧蓉继续劝道：“何况云学林那帮人自诩忠君爱国，他们虽不是你的人，却也不是太子的人，而是陛下的人。日子还长着，只要皇儿用心争取，云太傅和勇毅候也不见得不能为我所用！”

        纪承望重新燃起了斗志：“母后所言极是，儿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母子二人叙话完又更衣，待回到銮帐时，场上的相扑比赛已到了最激烈的胜负争夺时刻。

        一丈见方的土台之上，二人精赤上身，面庞涨红。大启兵士张戈樯双腿前后撑地，手臂上青筋暴起，缠住羌国相扑选手的头颈。那羌国选手个头不高，身材却极为壮实，双臂环抱住张戈樯的腰腹，一只脚绊住他的脚后跟。

        二人皆拼尽全力要压倒对方，大冬天里竟都流了很多汗，可见已缠斗多时，均是强弩之末了。

        帐中观众握紧拳头、屏住呼吸，不错眼儿地盯着场中，恨不能冲上去出一把力，打倒那羌国勇士。

        然而，张戈樯到底是稍逊一筹。随着众人一声惊呼，张戈樯被羌国勇士按在了地上，死死地压住了上身。

        第二局比试羌人获胜。

        永康帝虽颇为遗憾，却仍保持了风度，毕竟这场比赛还是很精彩的，而且那兵士也算拼尽了全力。于是说了几句场面话，赐了张戈樯彩缎、马匹和金银，并对他的勇气大加赞赏。

        如此一来，启羌各胜一场，接下来的马球赛便十分关键了。

        观众虽恨不得即刻分出胜负，然而时已过午，众人又都集中精力坐了一上午，又累又饿，永康帝便领着皇子和臣工们去含烟殿用膳，其他人或同去偏殿，或就在围帐内用从家带来的餐饭。

        这东郊马场虽如此叫，其实并非只有一片空地和几间马厩，而是十多年前修建的一处规制不小的行宫，只是时间久了建筑有些陈旧，而永康帝又最喜新奇奢华的玩意儿，这里便不常常过来了。

        一顿饭吃的七七八八，臣子们开始对皇帝说好听话，宗不器觑空走出含烟殿，打算去马场那边看看云筝有没有好好吃饭。

        走出殿外，绕过一座假山，忽听身后有女子道：“侯爷请留步。”

        宗不器转头，见是邹画屏，不觉微微皱眉：“邹姑娘有事？”

        邹画屏走手中拎着一食盒，走上前施了一礼，柔声道：“侯爷可是要去马场？”

        “不错。”

        “听内侍说，我爹爹还在马场附近巡视，想着云筝妹妹和奚姑娘也未来偏殿用饭，便取了一瓶酒和几样点心，一则给爹爹喝酒暖暖身子，二来也给两位妹妹加餐。只是这行宫太大，我记不得路，不知可否与侯爷同行？”

        宗不器扫了一眼那食盒，淡声道：“同行可以，点心不必了。”

        邹画屏闻言，神色似有几分受伤，又有几分愧悔，低落了一瞬，又仰头微笑道：“也好。那我便都给爹爹带去。”

        宗不器不再多言，二人同行往马场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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