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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复合


在深吻落到最深处时,戚卓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最初很低,像古典乐中神秘的前奏,接着仿佛切分音后接续着短促的休止符,最终又以强劲的重音戛然而止。

        吻又落回它的来处。李夏景的呼吸拂在她耳畔,低声问:“用吗?”

        戚卓殊说:“不用。”

        她不喜欢。以前试过,但从初次便不喜欢。不痛,可以忍受,但明明有舒服的方式,她为什么要忍。后面几次感觉尚可,可效果又不如lick,很鸡肋,她也有些失望。只是男人更喜欢这种,有几个哪怕听到她说不喜欢,依然默认优先采用这种方式,搞得她很不愉快。幸而她有能力做主宰方,没有发生更糟糕的事情,但结局也只能是一拍两散。而李夏景能和她分分合合这么多年,部分原因就是他愿意接受她的默认规则,想换种方式也会事先询问。至于为什么明知她不同意,李夏景仍然要问出口,大概还是抱有期待吧。可她不是那种会因为心疼别人而选择自己忍受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他准备的东西只能放着过期。

        李夏景已经习惯了。他抱住戚卓殊,贴合的身体中间,他握住戚卓殊的手。

        她们依然在深吻着,空气因此而滞涩不流,又在某一瞬间,如开闸洪水倾泻涌动。

        李夏景抽出纸巾擦干净,又抽掉床上的吸水垫扔在地上。两个人并肩躺了一会儿,他侧过头看她,说:“我们复合吧。”

        戚卓殊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她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回答:“好啊。”

        她迈步下床,往浴室走去。李夏景跟上来,一同站在淋浴头下,正亲吻她,戚卓殊突然拍下开关,冷水当头淋下。

        “啊!”李夏景猛地蹦出去。

        戚卓殊仰头迎着冷水,将短发全部向后拢去,回头对李夏景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

        李夏景从惊慌中回神,见状也忍不住笑起来,乖乖排队。

        戚卓殊从浴室出去,穿好衣服往外走时,李夏景探出头来问:“你不留下来吗?”

        “不了。”戚卓殊说:“林下好不容易回来,我和她说好了要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李夏景又问。

        戚卓殊抓着门把手回头,想了想:“不知道。”接着说:“但你别去找我。”说完关上门。

        回家的时候还没到晚饭时间,但谢林下已经决定包饺子。戚卓殊不在时,她和了面,馅料也都剁碎后调味完成,等戚卓殊回来,她便在菜板上撒一层细面,将面团揉搓后切开,掐出一排又一排剂子来。

        “什么馅儿的?”戚卓殊洗手的时候问。

        谢林下将剂子按成面饼,抄起擀面杖说:“猪肉白菜。”

        两人不是第一次包饺子,已经配合出默契。戚卓殊站在旁边,接住谢林下抛来的面皮,熟练地喂馅,捏拢,在边缘掐出一道道漂亮又整齐的褶皱。放到屉上时,另一只手又揭起新的面皮。

        谢林下的动作很快,左手捏着面饼转得均匀,右手抓着擀面杖擀得规律,一个又一个圆满的面皮抛出去,在菜板表面斜斜地码成一排,薄薄的边缘随着面的筋道微微翘起,像浅浅的银盘。

        两个人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戚卓殊效率慢些,谢林下便停下来等她,在菜板上又撒了一层面粉,问她:“陆嘉礼是怎么回事?”

        戚卓殊封住饺子两边:“你指的什么?”

        谢林下说:“今天那个是他吧,但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像。”

        “不太像被我毁约又逃婚的?”戚卓殊将笼屉里的饺子码得整齐些,说:“要么是他真喜欢我到不计前嫌,要么是他心怀鬼胎打算报复。你觉得是哪种?”

        谢林下说:“我猜你觉得是后一种。”

        “哈,”戚卓殊抛给她一个眼神:“你懂我。”

        只剩下最后一张面皮,谢林下又抄起了擀面杖,边擀边说:“他看起来挺真诚的,眼神总不能骗人。”

        “眼神是不会骗人。”戚卓殊放下最后一个饺子,漫不经心说:“但是吧,有些时候,你觉得你做这件事是因为你想,但其实是整个环境逼着你想——你知道我说什么。同理,他的眼神是真的,可能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谢林下笑了,抛来一个面皮:“那怎么才是真的?”

        戚卓殊填着馅,因为想过太多次,所以不假思索:“能为我去死。”

        谢林下点点头:“所以你和李夏景纠缠了这么多年——你们又复合了?”

        戚卓殊没有抬头:“还会分手的。”

        谢林下放下擀面杖,将菜板上残余的面粉清理掉,打开灶火烧水。戚卓殊将剩下的饺子捏完时,水还没开,她剥了几头蒜,想扔进料理机,想了想又放弃,用菜刀拍了几下,换擀面杖砸,直到碎成不规则小块,蒜味儿浓郁得冲鼻,再冲进酱油和醋。这时候水开了,谢林下将饺子下锅,贴边搅动几下,便将锅铲搭在锅沿,看着锅边翻滚着细碎的水花。

        “接着!”戚卓殊喊了一声,谢林下抬头便接住一根雪糕:“谢了。”

        “不客气。”戚卓殊站在厨房门口,咬着雪糕不怀好意地笑。谢林下没反应过来,道谢后打开,一只手拿雪糕,一只手拿锅铲,锅边蒸腾的热气冲上她的脑门,没多久,融化的雪糕沾了她一手。

        谢林下:“……抹布。”

        谢林下没有多余的手,戚卓殊笑嘻嘻地拿了抹布给她擦手,毫无诚意地说声对不起,眼睛却往锅里瞟。水花滚在中央,饺子在水面起起伏伏。她接了冷水浇下去,饺子立刻沉落,但没多久又飘起来,飘进谢林下的漏勺里,又飘进雪白的盘子里。蒸腾的热气从锅边飘出厨房,浮动在桌面上,香气也跟着奔散,钻进鼻子里。

        戚卓殊狠狠吸了口气,又吐气,说:“好久没亲手包饺子了啊。”

        她一个人也可以包饺子,但总觉得饺子这种食物就像火锅一样,要和别人一起吃才有味道。以前她总和母亲还有远方一起吃,后来母亲去世,远方出国,她便接来谢林下一起吃。再后来,一起吃饺子的次数多了,谢林下就在这里住下,她的家就成了她们的家。现在,她和谢林下都在,一家人算是齐全了。

        谢林下看出她想什么,问:“远方这个假期不回来吗?”

        “应该是吧。”戚卓殊说:“都快开学了。”

        谢林下问:“她现在在干什么?”

        戚卓殊说:“上学啊。”

        谢林下又问:“除了上学呢?”

        戚卓殊蘸了酱,一口一个饺子,吃相有点凶残,塞得腮帮子鼓鼓的,说:“我怎么知道。”

        谢林下知道她不想谈,就转移话题,又说到立恒的事情,想起今天在场的第三个人。李夏景她早认识,陆嘉礼她听说了,但另外一个男人她对不上号,就问戚卓殊他是谁。

        戚卓殊烫得直抽冷气,不得不放下筷子说:“陆嘉礼的朋友。”

        谢林下想了想:“让他送口红的那个?”

        “可能吧,我没问。”戚卓殊扇着凉风说。

        “我听他喊你姐姐。”谢林下咬破第一个饺子,汤汁溢出来:“挺特别。”

        “啊这个。因为我年纪比他大。”戚卓殊吐字清楚了些,也学乖了,吃饺子的时候先咬个尖再蘸酱,等酱汁渗进馅儿里,再吃下去,既鲜又凉。她尝出味道,忍不住吹口气,吹散周围的雾气,这才说:“他结婚前一天晚上来找我,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他要撬墙角,正兴奋呢,结果他吐出一句——”她模仿着萧言晏有点试探又有点放肆的语气,“你对嘉礼是认真的吧?”

        谢林下沉默片刻,说:“朋友的话,也正常。”

        “但是!”戚卓殊拍了下桌子,眉飞色舞:“我以为他说完这句话就要走了,结果他走到门口,又停下了!我心想,这回可算要撬墙角了!”

        谢林下看着戚卓殊的表情,想笑,也的确笑了:“他说什么?”

        “他说——”戚卓殊换了副不好意思但又豁出去的表情,捏着嗓子说:“‘你能借我点儿钱吗?’”

        谢林下大笑起来:“原来是找你借钱的!”

        戚卓殊也笑起来。笑完舔舔嘴唇,说:“所以我觉得,他大概是个傻子。”

        “阿嚏——”傻子萧言晏打了个喷嚏。他把被子裹得更紧些,从脖子处的空隙中探出手,自陆嘉礼手中接过水和药片吃下去,又狠狠醒了醒鼻子。

        陆嘉礼在旁边坐下:“谢谢你救我。”

        “这有什么,咱们可是好兄弟。”萧言晏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长得和你有点像。”

        长得像。陆嘉礼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不期然想起李夏景的那句“前前夫”,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说:“李夏景。”

        “哦!”萧言晏语调夸张:“他就是那个给你发割腕图片的李夏景!还自杀威胁戚姐姐……”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说:“到底是不是他推你下去的?我觉得他真能干出这种事儿。”

        陆嘉礼嗓子哽住,没说话。萧言晏明白了,皱起眉头:“什么傻diao玩意儿啊这是,你就应该去告他——这算故意杀人吧!”

        陆嘉礼嗓子更痒,低头说:“反正我没事。”

        “你没事怎么了?”萧言晏气上头来,一把抛掉被子:“就算不告他,戚姐姐问你的时候你也该说实话,看他还怎么装下去!”

        陆嘉礼笑了下,有点嘲弄。沉默片刻,低声说:“她已经做过选择了。”

        萧言晏的声音卡住了。

        戚卓殊做过选择,而且不止一次。婚礼上她抛下陆嘉礼去看李夏景,湖水中她抛下陆嘉礼去救李夏景。即便陆嘉礼说出真相又如何?他无法承受第三次选择了,他害怕戚卓殊知道真相后,再次用那种“啊,这确实是李夏景能做出来的事儿”的眼神看他。

        萧言晏缓缓坐回去,捞回被子重新裹成蚕蛹,放缓了语气说:“你不能一直这样。就算她救过你,可你也救过她,完全可以两清啊。”

        陆嘉礼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萧言晏问。

        不是因为那次相救。

        陆嘉礼不知道其他人的初恋是如何开始的,但他的初恋并不是开始于那一天。初见时,戚卓殊只是在他灰暗的初中生活中投下一点光,真正酝酿出感情的,是他在过后的日子中的追忆。渐渐的,那回忆在不断渲染美化中失去真实,却不可或缺地和他的过去捆绑在一起。

        可那只是印象而已。直到有一天,这印象陡然再现,他忽然意识到那不是幻想、不是回忆,而是真实存在的,触手可及,戚卓殊的形象前所未有地鲜明,而爱情或许正在那一刻发生。

        那是他与戚卓殊的第二次相遇。她在水中挣扎,他救了她。他将她推向岸边,自己却脱力沉下去。

        获救后,他便害怕起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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